第四十七章 宫变(2)(1 / 2)

春山夜行客 浅尾子 2970 字 1个月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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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咸成嘉九年,九月十七日丑时,一辆车身通体玄色的马车悄然从南华门驶入,沿着朝阕大道背面的鹿甲巷,一路穿过回儿街,龚齐路,肆喜桥,朝霞路,天子街,于寅时四刻到达宗正寺。

被拍门声惊醒的守卫一脸要发火的样子,正待发作,看见眼前的玄铁令牌,瞬间惊醒,手心冷汗频频渗出,声音微颤地问候道:“小的见过御史大人,不知御史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?”

“请你们谢大人。”

顾铭屠说着兀自跨门而入,朝前厅而去,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罩袍戴着罩帽看不清面相之人。

守卫不敢轻慢,匆忙去禀告。

深夜被吵醒的人,脾气都不好。守卫在门外夹着身子缩着脑袋,门刚一开,头顶便遭重击。

“三更半夜的敲什么敲,敲那响作甚?!”

守卫顾不得头顶吃痛,一脸焦急地回道:“大人,左都御史大人来人,在前厅,看样子像是有要事。”

原本还迷糊的谢大人这下彻底醒了。

督察院监察文武百官、皇亲国戚的一切言行,亦对他们宗正寺有监察权,能找来宗正寺,要么是哪位皇室宗亲犯了事,要么就是……谢大人赶紧回屋整衣,火速赶来前厅。

“顾大人辛劳。深夜造访,所为何事呀?”

顾铭屠未语,看了坐在身旁罩帽未解之人一眼。那人会意,脱下罩帽,露出一张面目已被毁去大半的脸来,在深夜的烛火下,惊悚骇人。

谢大人惊惧不已,只一眼,便赶紧移开目光,看着顾铭屠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
那人从怀中拿出一本已有些年头的册子,双手恭敬地捧至谢大人面前。那册子上赫然写着三个字:寝食录。寝食录是专门记录皇帝和后宫妃嫔们饮食起居的,小到皇帝扔了一个纸团,哼了一声,妃嫔们跺了一下脚,打了个喷嚏……事无巨细,均详细记录在册。谢大人自然知晓寝食录为何物。看来与后宫有关,心下稍安。接过那本寝食录翻着翻着,谢大人的手抖了起来,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。

见事已成,顾铭屠起身介绍道:“这位是当年侍候皇上的内侍官王允。如果谢大人后面需要人证,他会竭力配合。”

谢大人心惊肉跳,寝食录上的字即便能造假,可每页加盖的柒喜印是绝不可能造假的。那是宗正寺独有的印记,仿冒是绝无可能的。

宗正寺始建于西咸成祖二十七年,谢氏世袭正一品,自成立之日起,便旨在守卫皇室和宗室秩序;供奉历代先王、妃嫔,宗室族亲灵位;掌管皇帝和宗室族亲的一切婚丧嫁娶的核准与批阅,不受任何衙门管辖,连皇帝都对其敬畏三分,不敢轻易逾越。

至高的权威,必然伴随着至苛的约束。

谢氏自第一代起,每一代宗正寺卿都只能娶一位夫人,只生养男孩,女孩一生下即会被送走,且终生不得查询,探访,男孩亦只能生两个。若遇上夫人不能生或者就是生不出来男孩这种极端情况,允准另娶夫人,原先的夫人便自动降为侍妾。之所以如此严苛,一是为了确保皇室宗亲的隐秘不被更多人知道,一是为了让谢氏一族能够专心为皇室秩序效力,当好皇室监察者这个差,不为俗世的妻妾争吵,兄弟隙墙所扰;世袭正一品大官,不受任何人管辖,便不会为权势银钱所惑,可持身中立。

两个男孩,自幼都会接受宗正寺卿教育,年满十五岁,最终被选为宗正寺卿那位接着继续学习继承者守则,没被选中的那个会被送往不知去处的远方,在远方安然度过余生。余生中若出现宗正寺卿无嗣或早逝无嗣,被送往远方的男孩的子嗣就会被选为新的宗正寺卿,来继续谢氏的职责。

谢氏男儿自幼被要求每日在列位先祖灵前心念谢氏祖训:皇天后土,万邦唯上,谢氏一族永生永世愿为曲周闵氏守卫秩序,如有违誓,谢氏一族死无丧身之地,永世不复超生。

闵氏发迹于曲周,是曲周最大的世家,那时皇权危危,天下四分,斗争异常激烈,东属的穆氏以求和为由,遣送了自家三小姐,世间第一美人穆滟蓉去给闵氏世公子闵行雨做妻。闵行雨仰慕穆滟蓉已久,欣喜不已,几番劝说父亲,终如愿。岂料过门后发现穆滟蓉已怀有身孕,姘头乃是一唱曲的。当时的世情最重名节,事情败露后,闵氏在世人面前丢尽了颜面,许多相随之士纷纷离去,更在与东属和西属的交锋中失了北属不少地方,闵行雨他爹因此一蹶不振,缠绵榻上多时,闵氏在世家的争夺中渐趋势微,而后一步一步走到即将消亡的境地。闵行雨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,自责愧疚到想自杀,被自己的贴身侍从谢卯救下,告诫他:“不甘心就去拼,去杀,把那些笑你,讽你,踏你之人都踩在脚下,唯有如此,才能洗刷掉耻辱!而不是一死了之!”

之后不到半年,闵行雨他爹含恨而终,闵行雨继任闵氏族长,带着族僚和亲卫一战又一战地拼,最终于五年后踏平了穆氏,收归了西属莫氏,打进了皇城,皇帝自缢宫廷,改朝换代自此开始。

闵行雨没有用前朝的宫殿,而是在离老家曲周不远的永平县新建了一座宫邸,即现在的皇宫,永平县也由此发展起来,成为今日天子之都,永平府。

因着当年的耻辱,闵行雨晚年立储时犹疑难决。时任督察御史的谢卯便提出一计,即后来的宗正寺。一生历尽背叛、羞辱、厮杀、猜忌、权衡的闵行雨已很难再相信人,他谁都信不过,唯有一路扶持,出生入死,拼下江山的谢卯可信,闵行雨便请谢卯来当这宗正寺的长官,为表诚意,他下诏昭告天下宗正寺由谢氏世袭管辖;为保谢卯不受牵制,亦将宗正寺独立于各衙门之外,连历代皇帝的人选亦要经过宗正寺的审核。其他臣子认为给予宗正寺的权力过大,万一宗正寺犯了事,哪个衙门有权追查?加之当时督察院也无衙门可以监察,很多人本就对谢卯心存不满,借着宗正寺的事,便一股脑儿都陈请了,一时议论纷纷,风波不断……

谢卯同闵行雨商量后,决定督察院监察百官,宗正寺监察皇室宗族,而督察院和宗正寺互相监察。此决定一经颁出,议论声才渐止。此后多年里,谢卯专职在皇室和宗族事务上,远离朝堂,朝堂上的人也渐渐忘记了还有这个人,只是偶尔会听到“宗正寺”这三字。

谢卯自知身负重任,为保万无一失,自行定立了家规、祖训。连闵行雨都说他太过严苛,不必做到那种程度,可谢卯言出必行,以身做则。每日清晨必在祠堂心念百遍“皇天后土,万邦唯上,谢氏一族永生永世愿为曲周一脉守卫血脉,如有违誓,谢氏一族死无丧身之地,永世不复超生。”以自省。遣散了两个侍妾,送她们随各自的子女去远方度过余生。一生克己,从未逾越。闵行雨临终时,对谢卯说:“卿克己复礼,朕自愧不如。有你在,朕放心。这个家,朕就交给你了……”闵行雨说完便咽了气,谢卯顿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,回到宗正寺,对接任自己的儿子的管束越发地严格,就这样一代又一代,历经四百多年,谢氏一直谨守着自身的职责,半分未敢逾越。除了七代宗正寺卿早逝无子,由其弟子嗣继任外,谢氏的皇家卫士之路,四百年堪称一番平顺。

但毕竟历经了十三朝,四百多年,宗正寺的职责多少还是有些小变化的。除了皇宫内苑延续着历代规章,每日事无巨细地记录宫内各位主子的言行寝食外,宗室其他成员的言行监察皆已转到了督察院。至于婚丧嫁娶,除皇帝和亲王依然需要经过宗正寺的审核外,其他宗室宗亲的婚丧嫁娶只需向宗正寺报备即可。

谢大人也不知站了多久,顾铭屠和王允何时离去的他也没印象,手心脊背早已湿透,伴着冷意。他想起当年那位专职记录皇帝寝食、于大雪夜失足跌落枯井冻死的记事官罗文,亦想起在罗文之前就已经失踪的内侍官王允。这些事如今想起来,都似有了缘由,有了前因后果……

当年宫内皇子皇女流言四起,他未详查,主要是忌于先祖训示,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,切莫对任何皇室宗亲展开调查,隐秘调查都不可以。皇室宗亲不同于一般官宦,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冒然监察,无论结果如何,都会损害皇室宗亲的威严,而这个损害是无法弥补的。如今那流言又传了起来,结合这本寝食录,王允这个人证,还有模样同龚子优越来越相像的皇子,这一切都在提醒他,若处理不当,他们谢氏四百多年的努力就要在他手里毁于一旦了,而他,责无旁贷地必须要去纠正这个错误。

守卫闵氏皇族四百多年,多少秘辛都被他的先祖们埋在了宗正寺的档案库里。顾铭屠为何带着王允来,而不是让王允自己来,这背后的种种谢昂不消细思也知道,有人想借机改朝换代,但对他而言,最重要的是如何最大程度地维护皇家的威严与皇室血统的纯正。

翌日清晨,谢昂亲自带着宗正寺亲卫进宫,直奔龚子优所居的青天院,院内的侍从见是宗正寺的人,都不敢阻拦。彼时龚子优未醒,谢昂指派两名亲卫将龚子优架起来,龚子优早已骨瘦如柴,架着他如架着一把枯柴,亲卫没怎么费力就把他从床上弄了下来。脚底突然一凉,龚子优冷不丁醒来,气若游丝地问道:“谢……谢大人,何事啊?”

谢昂看着他好一会儿,道:“有事请龚大人去趟宗正寺,委屈龚大人移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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